我的外婆生于1941年,她的一生养育了三个子女,熬过了兵荒马乱、饥荒挨饿的旧年月,也茫然立身于飞速发展的新时代。生活的重压与长年的苦难,侵染了外婆的黑发,压垮了她的背脊,更让她满身病痛、步履蹒跚……
记忆中,外婆都没有与我们同桌吃饭,甚至没有上桌吃过饭。她总是端着碗,缩在沙发的一角或者自己的床头,悄悄地、默然地完成进食。小时候的我牵外婆上桌吃饭,她笑着把我抱上桌,给我碗里夹满菜,在我大快朵颐的时候又默声缩到角落吃饭。长大的我,大声叫她上桌吃饭,外婆总要在几声后才能听见,然后颤巍巍地说:“你们先吃。”外婆已然耳背了。每每如此,家里人都十分无奈,只能随外婆去了。
外婆的童年非常坎坷,早早的没了母亲,9岁的年纪就要包揽所有的家务和部分农活。在那个年代,女孩子不能上桌吃饭,每天辛苦做好三餐饭后,外婆就在灶屋的小凳上吃饭。在饥荒的年月里,外婆已经和外公成家,家里还有老人和幼子,没有足够的粮食,她去找亲戚求、找左邻右舍借,甚至漫山遍野挖野菜和树根……舅舅每次回忆那几年,总是说:“你们外婆很神奇,总是变得出吃食。”“那外婆吃了吗?”我问。舅舅想了想,半晌才哑着嗓子说:“她每次都坐在门槛上面,背对着我们,不知道她吃的什么。”
1986年,外婆跟着外公到主城区打工,没有人脉和手艺的两个中年人,在四处碰壁之后进了一家塑胶厂,给厂里办公室的人做饭。办公室里吃饭的人不多,就30多号人,但城里人讲究味道好、食材新鲜,每天外婆天不亮去菜市场买菜,然后紧锣密鼓地准备三餐。吃饭的时候,外公外婆总是等厂里的“领导们”吃完后,才把剩下的菜舀在碗中,在厨房的小凳上吃饭。因为他俩从不偷藏食材,更不会克扣买菜钱,每顿饭都做得香气四溢,厂里人都很满意。这份工作外公外婆一干就是20多年,直到外公突发脑溢血去世,直到外婆一个人再也扛不动几十斤的菜。
外婆一直很瘦小,长年的辛劳更是让她有严重的贫血和静脉曲张。她的三个子女都很争气,生活早已没了太多的负担,可是外婆总是舍不得花钱,更舍不得进医院治病。脚疼的时候,外婆只能扶着东西走路,妈妈要送她去医院做手术,外婆不让,说她怕疼、手术费也很贵。
外婆的节俭让我们心疼,她不吃肉、不买新衣,孩子们给她零用钱也总是压在枕头下,过年的时候再发给大家当压岁钱,外婆可能已经忘记她最小的外孙女都快30岁了……只要我们回家,外婆就会出门买肉买菜,在厨房忙碌几个小时,做一桌子的饭菜,然而她的背脊那么弯了,拿调味料的步子只能一点点挪动。可等到吃饭的时候,外婆依然缩在角落,弓着背、端着碗,手指因为僵硬甚至不能把碗端稳当。
我无法想象外婆怎样去买菜,怎样一笔一笔算买菜的钱,她不知道什么是二维码,不知道什么是支付宝,她甚至听不到电话的铃声。但是外婆知道要给孩子们准备好饭菜,要省钱给年轻人买房买车,要少说话多做事,要做正直善良的人……
我的外婆叫莫秀英,生于1941年,一个勤俭无私的中国女人,一个不上桌吃饭的家庭妇女。
合川试验室——苟韬